半岛真人半岛真人赌场老板设局对赌,莫顽惨败,莫母只好拿出所有积蓄赎人,自此身体也每况愈下。莫顽决定金盆洗手,好好读书,梁秧也做了美术生,两人就此别过。以为生活就将这样平淡下去时同学会上,他与梁秧又相见了。
莫丁玲心脏不好,天生喜静。她给莫顽取单名“顽”,就是希望莫顽能够安分守己,乖顺长大。怎奈莫顽认名忘姓,一路撒野闹腾。牙没长齐时,娘俩睡一床,莫顽梦见一只黑猫扑来,当下一脚踹去,生生把莫丁玲踹出了心率不齐,硬是调理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
别的小孩犯错,往往是禁不住诱惑。小莫顽犯错,有时更像顶风而为,像是跟娘在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在与娘的游击战中,他习得看人眼色的本领,学会袖里乾坤的把戏。履薄冰的技艺日益稳健,说起来,他长到18岁,真正因犯错惊动莫丁玲的,也只有区区两次。
一次是小学时去街机厅用自制的勾币器偷游戏币,偷的币太多,自己用不完,贱卖给伙伴,有个伙伴告发,再偷时被老板当场抓获。莫丁玲向老板赔罪,补齐损失,回家后用藤条对莫顽一顿打。打出来,莫顽留一身疤,疼痛记在心里,几天疤痕消散,他长了教训,娘的怒气有个出口疏,这事就告一段落。
另一次是高一,他偷了英语老师放在办公室的皮包,那包里装着老师的金饰、化妆品和钱包。本来无人察觉,不料慌乱中将包里一瓶香水给磕破,桂花的香味逸出。老师在班里梭巡了一圈,嗅到线索,放学前喊靠窗角落的几排学生留下,没头没尾地说,“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现在承认错误,我可以不再追究。”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解老师话意。莫顽发现罪行败露,噌地站起,低头道,“对不起!”
莫丁玲因此到校,好说歹说,才让老师答应不把此事声张开来。以莫顽的成绩,一旦上告校长,那多半只有开除的份。
那一天回家,莫顽绷紧背板,做好被痛打一顿的准备,结果只是听到莫丁玲在哭。他娘行事彪悍,莫顽很少见她哭,更不要说哭成这个样子——先是哀泣,之后涕泗横流,最后哭嚎,边哭还边说自己命苦,另一半走得早,她独自一人怎么教得好这个不肖子。莫顽赶紧关了家中门窗,对莫丁玲下跪,磕头,发誓不再偷窃,最后莫丁玲让他写一份检讨,全文背诵后才原谅他。
没承想偷窃事件才过一年,如今他就惹出更大的事端来。他尾随娘从赌场离开,坐上货车,心跟着车颠簸,想着这次回去,娘会怎么揍他,或者怎么哭闹一场,更可能双管齐下,边打边哭。但这次莫丁玲行事如常,途中还去菜市场买了菜,跟摊贩讲了价,回到家淘米做饭,炒菜熬汤,很快三菜一汤摆上桌。
莫顽食不知味,不知娘葫芦里卖什么药,打算好好道个歉,甫一开口,莫丁玲舀了碗汤,撴到莫顽面前,“喝完再吃饭。”汤照例是药汤,黑糊糊的,飘着油星。莫顽把汤咕噜噜喝了。
两人闷声吃饭,吃完莫丁玲捡碗洗,洗完开电视看。莫顽心里发怯,觉得自己是高尔基笔下暴风雨来临前飞翔的海燕。他给莫丁玲恭恭敬敬递了张欠条,上面标明欠款数额和时间,底下是自己的签名。态度诚恳道,“妈,您放心,这些钱当作我欠你的,以后连本带利我一定还上。”
莫丁玲接过纸条,放落茶几上,接着看电视,突然问,“儿啊,你想回到从前吗?”莫顽一愣,听娘又说道,“我想回到20岁那年,不是想待在那,就是想回去办个事再回来,那时是文革,你姥爷也就是我爹,经营咱家的祖传药铺,当时药铺牌匾还是一个文人题的,很多年了,传到他手上,文革时被砸了稀烂。铺里的药柜都倒了,屉子散落一地,那天我去铺里喊他,看他在药房里捧着一种青草,看到我,问我要吃吗?很好吃的。我摇头,他就放进嘴里嚼,绿色的草沫流一嘴,马嚼草似的,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倒在地上了。”
“当时我就是,专门随大部队去了别的街区,就是为了避开批斗到自家。我这次回去,就是想把那毒草给打掉,拉他回家,他回家之后准不会再想死。这些年来,我是明白了,人想死,只是一个念头的事儿,一打岔,睡一觉,就不想了。念头就是这么不可靠,人就是这么轻浮。”
莫丁玲说完转头看阳台,“我大半生跟这些花草打交道,有的花灰不溜秋,却是良药,有的艳丽却有奇毒。有的果肉甘甜,种子却能要人命。有的一点剂量能救活人,稍一过量就能让人瘫痪。像那夏秋开花的夹竹桃,将叶摘下晒干,制成中药,能强心、利尿、镇痛或催吐。捣成糊食用,能要人半条命。那六月会开一大团白花的照山白,别看是杜鹃花属,花与叶都有剧毒。还有那山菅兰,果实多美,像蓝宝石,茎汁却有毒性,旧时人们将它的叶与米炒香作老鼠药用,因此这兰草有个俗名叫‘老鼠砒’。”
“年轻时觉得人怎么会寻死,现在58岁,突然有些理解你姥爷了。”莫丁玲悠悠说,“我估摸要走也要走你姥爷的老路,但这些东西生吃干嚼,总归难以下咽,我打算换个好受点的法子,比如煮成汤喝。”
莫顽听了这话脸煞白,看一眼饭桌,那个煮汤的砂锅已经洗净。他口中泛苦,回味起今晚喝的汤浓稠得不同以往,跑进厕所抠喉,吐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把。之后跌跌撞撞跑出来,搀扶起娘就要出门,“走,去医院。”
莫顽身上的T恤被冷汗湿透,感到身子有些虚脱,哀求道,“妈,我真错了。咱们去医院吧。”
“奇怪,从银行拿钱时心像刀割,现在你就算把钱给我送回来,我也不稀罕了。人生拼死拼活,就为这几叠纸币。活着真没劲。你已经长大成人,我算是履行你爸交代我的事儿了,以后你活得好或者坏,都跟我无关。”
莫丁玲攒下的存款,是靠她几十年来日复一日的经营,给无数个人把脉听诊看舌苔,写下无数张药方,倒腾无数种药材积少成多而来。这些切实的收获,给了她一种满足和信心。而这些成就,又弥补了她孤单人生的缺憾。如今因莫顽一个错误,付诸东流。这种冲击,并非仅仅只是没了钱这样简单,而是连带将她面对生活的劲头全给冲散掉,让莫丁玲原地站定,回望过往,意识到自己的衰老,继而发现人生的无意义。莫顽输钱之后,莫家的药店照常经营,但比平时晚一个钟头开门,早一个钟头关门,这前后缺少的两个小时,就是莫丁玲认老、倒退的证明。
莫顽发现他娘钢丝一样挺直的头发有天居然披挂下来,发丛间掺了灰,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酿出了大错。暑假过完,他将自己扳回正道,可惜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之前的功课也落下太多,导致一用功,就有往山顶跋涉之感,缺氧、胸闷、疲累,困意像浓雾一样袭来。为使自己不睡,他拆下十只打火机里的电击器,再将线头捆成一束,造一个杠杆链接按钮,一掰,大腿上十电齐发,痛得他差点失禁,又能再学一小时。
跟莫顽厮混的这个夏天,是梁秧度过最快乐的暑假,想着到了暑假的结尾,两人的感情能水到渠成,如果莫顽不跟自己表白,那就由自己开口。赌场出事之后,两人没再见面,等到开学,已是初秋,不是年轻的恋爱该发生的季节。放学后两人到学校操场,梁秧问莫顽,你怎么想?她想如果莫顽提议“我们”一起考去同一所大学吧半岛真人。梁秧就会点头,成为认真读书的学生。
一字之缺,意思千里。还好梁秧有Plan B,她回道,“我准备转读美术,以后考艺术院校,下周就能转班。”
高三莫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踩着分数线考上了一所普通本科。他在大学里进了文学社,迷上了写小说,有时逃课躲进空教室里搦管疾书,写得浑身发热,振奋的身心要用两瓶冰镇可乐降温。可是投出去的小说无声无息,有好心编辑来退稿信,说他故事不错,就是缺少细节,读起来干巴巴的。他于是补充细节,又被说缺少情感,格调不高。他陷入规则里,写得四平八稳,终于发表了一篇,这时热情已经耗尽,自由的天地遨游变成犁田耕种的苦差,哪里种什么,哪里要施肥,哪里要拔草,他下笔如千斤重,不再写,转玩电脑游戏。
当初跟娘发誓,不再赌博,但并没说不再玩德州扑克。只要不跟真人玩家玩,只要不花真金白银,就不算赌。莫顽下载了一个德州扑克的单机游戏,里面的机器人玩家是一个外国团队研究出来的智能系统,初衷是为了测试Ai是否能够在这种游戏中战胜人脑,为此开发出单机版本供全球玩家下载高级家具,经过亿级次的高强度对弈,来磨练人工智能的牌力。
莫顽下载的是已经迭代十四次的版本,也就是说,他面对的其实是经验丰富的高手,经过一长段时间的来往,他渐渐摸出了机器人的牌路,计胜一筹,单靠每日赠送的三十积分,硬是赢到了千万积分,再用这些积分兑换了不少平台的礼品,也算是调剂生活。
人脑的计算能力一定比不过电脑。这就是莫顽总是玩不过单机版的象棋游戏的原因,因为棋面双方的信息是完整、公开的,系统能在无数种下法中快速找出最佳策略。但与德扑Ai对弈中,双方盖住的“底牌”属于“非对称信息”,机器难以根据当前的牌面来判断莫顽过牌、下注、加注的含义,只能靠经验分析,寻求对方的弱点,再有目的地攻击。
正是利用这一点,莫顽会故意在前面的交手中暴露缺陷,当机器吸取他的打法调整策略时,莫顽再反其道而行之,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但莫顽也跌过跟头,他曾因通宵打牌,导致情绪急躁,冒进下注,输光了所有积分。即使一个最死板的人工智能,只需牢记牌面概率,只要对弈的时间足够长,最后人类一定会冲动犯错,输掉比赛。
想要不犯错,重点在于情绪的管理。而情绪的稳定,在于健康的作息与习惯。人只要长久做到这一点,就能靠近专业,这是最简单同时也最难遵循的道理。从此莫顽一日三餐,早睡早起。遇事举棋不定时,就盯着梁秧送的手表看,心跳趋向走秒,人变得冷静。
他在大学里玩了两年,不花一分钱,却全副身心投进去,每天经手百来把,累积玩了十万余次。之前还要根据牌面计算概率,如今已经烂熟于心。像骑车、游泳的人,说不清自己是掌握了什么窍门因而会骑会游,唯手熟尔,唯福至心灵也。莫顽的牌技,就在不知不觉下登峰造极。他的胜率耀眼,综合牌力在平台的全球排名中升至第五十四号。有一天他收到站内一封官方私信,想要邀请他到澳门参加比赛。莫顽去网上查资讯,首届德州扑克大赛正在澳门筹备当中,主办方之一正是这个智能德扑平台。跟世界顶级选手同台竞技,一等奖金有一百万美金。千真万确的信息,莫顽有过一瞬间的心动,但想到对娘的承诺,他看了一眼手表,“滴答”“滴答”,最终没有回复对方。
莫顽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通信设计公司上班。工牌头衔是工程师,实际干的尽是跑腿的活儿。在一个场所安装通信设备的前一步是出设计图纸,设计的前一步是要拿到平面图,没有平面图就只能走步测距。比如未竣工的小区停车场,有的大到没边,一边测量,一边还要担心地上散布的钉子和未加盖的井道。当时本地所有派出所要覆盖4G信号,一个外人在所里测量,须费不少口舌去疏通。遇上这种麻烦,老员工就踢给莫顽去办。莫顽抓耳挠腮,想了一宿办法,最后通过他娘,去了同一条街的樊融家。
樊融比莫顽大8岁,在派出所实习一段时间后,如今当了一名刑警。隔天,莫顽去公安局找樊融,樊融直接拿出一套平面草图让他拍照,大大省去了莫顽奔走测量的功夫。这种毫无架子的做派,让莫顽竟有些过意不去。作为回报,莫顽执意要帮樊融一个忙,樊融递给他一沓宣传单,“现在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让我们最头疼的就是这个,你能派多少是多少,帮我分担分担。”莫顽看纸上内容,警方呼吁市民警惕电信诈骗。他爽快接过,反正自己拿到了所有派出所的平面图,可以偷一整个星期的懒,他以电动车代步,四处溜达,尽心尽力地把每一张传单送到人们的手中。
如樊融所言,那时是3G升4G的临界点,智能手机百花齐放;也是房地产爆发的时段,小区楼拔地而起。莫顽正巧赶上这个好时候,每天忙得像头蒙眼的驴。
他厌恶这份工作,夜里常做攀爬楼梯测试信号的噩梦。由于不爱跟人交涉的性格,几年干下来,职业仍稳稳是“工程师”,工作内容仍是去各个建筑工地勘测。有一次去一座文化宫测量,不知建筑商怎么想,文化宫建在荒郊里,围成八卦图的形状,莫顽从早走到晚,回家时天色已黑,景色大变,他在一个环形路中寻不到出口,感觉到了切实的迷惘。
另一次,同事的工程文件忘了盖章,眼见到了提交系统审核的时间,让莫顽帮忙想办法。莫顽看工序都合格,审核只是走个形式,于是在电脑上抠下公司的章印,做一些差异化处理,再粘贴上去,扫描成黑白文件上传。
谁知后来这个项目遭到投诉,信号不畅。公司复查问题,意外发现印章作假,同事一心惊,连带把莫顽拉下水。莫顽就这样被公司开除,本来还想罚他一笔钱,念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了。
被公司开除后,莫顽不敢跟莫丁玲讲,每天仍背着包按点出门,到麦当劳买一杯咖啡找一个角落位,在手机外接一台一万毫安的充电宝,看网文消磨掉一天。那时他28岁,心灰意懒,比18岁的自己胖出20斤,头发过耳,胡子拉碴,在椅子上一坐,肚皮流出来,脸上蒙着一层油。
消磨了两个月,囊中羞涩,为了找一份新工作,他只能求助高中同学,得到几个面试机会,坐公交四处跑,往往面试时气还没喘匀,背包卸下来,背部的衬衣一片汗渍,几句例行问答之后是“等待通知”,他再灰溜溜离开,从对方的眼色里,明白不会有下文。
那天他离开面试的公司,看附近一家电影院的广告屏在放《功夫》的预告片,恍惚以为穿越回2004年——那个在网吧观摩一场德州扑克对决的下午,又想到经由德州扑克的牵引,他与梁秧合谋进赌场,赢钱吃大餐,在沿江路奔跑的夏夜,粼粼波光照脸。转瞬察知是电影3D版重映,他为自己的失神而感到可笑。他买了电影票,外加一份情侣套餐——因套餐比单买更便宜。工作日的午间,影厅空而大,把莫顽衬托成一个影子。影子在影院中做了一场梦,干掉两杯可乐和一份爆米花,为薅了影院的羊毛而窃喜。
此时手机在裤袋中响起,高中班长约莫顽,说春节将近,大家过年聚一聚。莫顽本想推托,转念问梁秧去吗,听到对方说“去”,他就答应了。
同学会来了大半个班。大家十年后重逢,聊的自然是现状如何。其实单看坐主位的、点单的、开荤笑话的、一个劲敬酒的,就知道这些都是混得还行的主儿。当初班里的积极分子莫顽此刻坐在角落,觉得难熬,视线溜转时,跟远处的梁秧对撞一眼,他心居然慌乱。高中时梁秧戴个眼镜,瘦杆子似的身材,瓜子脸,一副冷淡样儿,好似世间就没她看得上的事。当时两人无心听课,分享一只耳机听歌,在桌子底下绊腿。一次放学,两人上天台,发现天台门锁了,莫顽用尽办法也绞不开,引梁秧发笑。两人笑着笑着,鬼使神差吻上了,吻着吻着坐下来,沾了一身蛛丝和灰尘,爱得灰头土脸。这场无名的爱恋短暂如露水,也晶莹如露水。时隔多年再见梁秧,她的样子几乎一点儿没变,仍是戴眼镜,扎马尾,穿格子毛衣,一条灯芯绒裤子。她遥遥地看着莫顽,眼一白,嘴角一扯,露出跟学生时代一样不屑的笑容。
“陈棋,当时你课上请病假,是不是拉肚子了,全班都看到你裤兜染了一片黄呢,这些年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吧!”
“子超,你当时是不是特爱在空间写诗,我记得你当时写了一首,我未来一定会自绝半岛真人,真牛逼,我复制下来,给大伙念一念这首名作。”
“你小子满脑子坏点子,偷英语老师的香水,百分百看咱老师漂亮,对她有不轨的想法吧。”
同学明显喝蒙了,玩笑一个开得比一个大,大家也当笑话听,“不是说一次得手,尝到甜头,胆子壮大,最后都会走上犯罪的道路?要不是当时被抓住,及时止损,没准现在就在牢里过年呢。”
“怎么说话呢?”莫顽板着脸,气氛一瞬冷下来。莫顽又笑道,“说不定因为被抓,我磨练技艺,自此百发百中呢。”
“也有道理。”一同学点头,“这么说,我记得我们班后面还丢了不少东西,这些都可以归到你名下?”
“你最近不是在跑面试。”同学故作神秘状,“你知道为啥没人要你吗?公司做背调,查到你之所以被上一家公司开除,是因为伪造印章,想贪公司钱。”
梁秧接过莫顽手中的酒杯,往同学脸上泼过去,再双手一推,那人摔坐到地上。场面乱作一团。
从艺术院校毕业后,梁秧成为一家国企内刊的艺术编辑,负责杂志整体风格,以及每月撰写一篇介绍艺术家的文章。这是一份门面工作,按理说无须太费心思,但在外网搜集当下流行的艺术资讯,本就是梁秧平日的消遣,况且还可凭公司的名义向心仪的青年艺术家约访谈,最后还能拿到一笔薪资。梁秧乐在其中。
唯一不爽的是部门主任经常带她吃饭。当初对方招梁秧,就是看中她细手细脚,穿着简单,不施粉黛却清纯秀气的脸孔,以为是从象牙塔刚走出的女孩,好拿捏。老男人的手段是借酒醉性骚扰。卑琐的老男人的手段则是交心。这主任是后者,一喝醉就跟梁秧说自己心中的苦闷,起初梁秧还会搭腔,结果引致对方入戏,顺势靠向梁秧肩膀,佐以泪水。梁秧看透他的把戏,僵硬地将其推开。这种事情几次三番后,梁秧忍不了,决定一辞了之,走时她给全公司的员工邮箱群发了一份主任的骚话录音。
之后她转去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从底层销售做起。梁秧懂得客户心理,适时给出一些审美上的建议,比如大户型,房主如果偏好中式装修,客厅一面大墙她会推荐合适的浮雕图或者水墨画,并用图片演示。小户型,年轻的白领客户为了空间显大,偏好简洁风,梁秧会投其所好送给对方一幅小尺寸画作或陶艺品,这些礼物都是她精挑细选的真品,在房间画龙点睛。有一位客户在半年后联系梁秧,说他才查知梁秧当时送的画作售价在一万以上,实在是一份大礼。梁秧顺水推舟,说她成交一单也能拿到不少提成,“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把客户说得服服帖帖。事实是当初买下这幅小画时,梁秧只花了不到一千。半年涨到这样高,说明她对艺术品的眼光独到。
“听说你现在在房地产公司上班,已经升到总监?”从饭店出来,莫顽追上梁秧。
莫顽不知怎么接话——总不能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你吧。两人沉默地走,走到了梁秧的车前。眼见分别在即,莫顽鼓足勇气,“要不你捎我一段呗,我没车。”
“当时咱俩同桌时,我的座位靠墙,出去要经过你身后,总能闻到一股中药味。如今你身上这味道还有。”梁秧说,“你除了胖点、黑点,没怎么变。”
“你说我适合干传销,靠忽悠能年入百万。”梁秧把车开上主路,“年入百万做不到,但我现在确实靠忽悠的本事吃饭。”
那次英语老师的皮包其实是梁秧偷的。她是英语课代表,进办公室交作业本,见老师的皮包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走了。当时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呢,但她笃定越是自然就越没人留意这个举动。她兴奋地走出门,迎面撞上走来的英语老师,梁秧赶紧将包掖进校服里,夹在身侧,还微笑着跟老师打招呼。
要不是包里的桂花香水在这颠簸中泄漏了线索,让老师闻着了味道,包里面的那些她当时买不起的璀璨化妆品还有这个名牌包就全属于自己了。梁秧垂涎这皮包很久了。当时老师让偷的人自己承认,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梁秧这个人选。没想到在梁秧正欲站起时,莫顽拿了那个包,站了起来,替梁秧认了罪。